□李零

　　一纸悬赏通告在微信群里迅速传播：前几天，外地发生一起重大刑事案件，犯罪嫌疑人已经逃窜到湖南，凡提供线索或抓获犯罪嫌疑人者，给予5万元的奖励。

　　家住塘湾镇边上的王奶奶将昨晚剩下的饭菜放在锅里热了一下，匆匆吃完后，抬头看见雪峰山最西边有几团乌云向这边飘来，便搬了张有靠背的小木凳放在屋前。远处是绵延的雪峰山，传入耳朵里的是鸟禽的叫声和山涧奔流而下的泉声，她习惯伴着这些声响在小木凳上打个盹，等晚点再进山采些枞菌。

　　老人机的铃声响起，是儿子从广东打来的，提醒她最近千万不要进山，说悬赏通告的举报奖金已从5万元提到了20万元，据说那个嫌疑人很可能逃到了塘湾镇。

　　进山

　　从雪峰山西边吹来的乌云已经落成了雨，山路上走来几个村干部，他们进村入户告诉村民们那条悬赏通告的事情。王奶奶从村干部手机上看到犯罪嫌疑人的近照，光着脑袋、眼放冷光，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

　　湖南省、市、县三级公安机关迅速在塘湾镇成立联合指挥部，怀化市、洪江市两地党委政府调集数千名干部、群众和警力，由当地村民带路，民警、辅警、干部群众组建了几十个搜捕小队。他们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甚至连废弃的老屋、存放棺材的破旧祠堂都不放过，向雪峰山挺进。

　　塘湾派出所所长郭胜在荆棘丛生、杂草繁茂的林中穿行，雨水打湿了衣裤和鞋子，一股股寒气像钻入肌肤的蚂蟥，冷得一丝连着一丝，而后背和头顶却冒着热腾腾的雾气。裹着身上的湿气，像挑着一担压实的春茶，让他越走越重。

　　在崇山峻岭之间搜捕一个刻意潜藏的命案嫌疑人，无异于在山林中捉一只野兔，不，应该是捕猎一只长着尖利獠牙的成年野猪。情报显示，犯罪嫌疑人随身带着管制刀具。

　　雨下得不利索，山岭笼罩着稀稀拉拉的雨雾，夜色来得比平日都早。在向导大哥的带领下，搜捕队员拖着疲倦的身躯往山下指挥部走去。或许是太过兴奋，队员们走下坡的山路都带了点风，摇摇晃晃却劲头十足。郭胜一步踩下去，荆棘上的大刺瞬间划过他的小腿，鲜血喷溅并从裤腿边迅速渗了出来。向导大哥赶紧蹲下去，扯下草丛中乱生的一把带叶子的植被，放在嘴里嚼烂后敷在伤口上，瞬间鲜血止住。

　　几个队友轮流背着郭胜往山下赶，经过王奶奶家时，天色已经黑了。他们走进王奶奶家讨杯水喝。连续奋战了几天，郭胜趴在队友背上，居然睡得打起了鼾。

　　王奶奶赶紧往堂屋的火坑里加了几根大柴。不一会儿工夫，火焰燎升，烧旺了整个堂屋。围在火坑边的几个人，烘烤着衣裤，蒸汽从他们身上冒出，混着火坑里飘出的淡烟，一股烟火燥味和空气蒸汽味随着大口吃茶钻入心肺，整个人都松弛下来。一旁忙碌的王奶奶露出久违的笑脸，往年只有过年的时候，儿子儿媳和孙辈们从广东回来，她才会将火坑烧得这么红火，屋子里的人气才有这么旺。

　　背包客

　　郭胜被塘火烤得浑身发热，睁眼发现自己躺在火坑边。王奶奶已经为他换了一副草药，敷在伤口处，郭胜感觉好像到了自己奶奶的家里。他又喝了几口茶，站起来走了几步，疼痛基本消失了。他们需要赶到专案指挥部参加晚上的碰头会，郭胜被队友左右搀扶着，连走带跳往山下奔去，像误入雪峰山的袋鼠，笨拙地一蹦一跳。

　　借着公路两边路灯照射出的橘黄色微光，远处的塘湾镇走势和概貌隐约可见。在小镇的最西边，亮起一团巨大的光，那是专案指挥部设立的临时检查站，对过境车辆和人员开展盘查。从最新的线索分析，犯罪嫌疑人骑着一辆从邻近县买的二手摩托车，经过前方一个装有探头的区域，消失在通往塘湾镇方向的省道上，他很有可能从这个区域进入雪峰山。

　　路面越来越亮，塘湾镇越来越近了。前面小路上，一个背着背包、低头赶路的男子，从郭胜他们的左边四五十米处进入视野，又匆忙消失在右边更远的地方。

　　背包！悬赏通告上的照片迅速跳入郭胜的脑海里，山里人更习惯用背篓装东西。几秒钟的迟疑后，郭胜迅速向背包男消失的方向追去。杂草有半个人高，路面坑洼不平，他连走带跑，腿部的伤口又裂开了。五六分钟后，指挥部调集警力和群众，以背包男消失的区域为中心，迅速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开展地毯式搜索。

　　郭胜被队友送到塘湾镇休息，第二天早上队友叫醒他，迫不及待地告诉他，昨晚那个背包男已经被抓获，发现只是一个盗窃惯犯。队友还告诉郭胜，昨晚包扎伤口的时候，他只吃了半碗饭，端着饭碗就睡着了。

　　背影

　　指挥部考虑郭胜的腿部伤情，让郭胜今天去村里发动群众和守点。郭胜到村里的时候，看见王奶奶正拎着一桶洗好的衣服，他想帮王奶奶拎起。王奶奶看他腿上包扎着，问是不是她昨晚敷的草药效果不好。郭胜解释说，草药很有效果，又把昨晚遇见背包男而旧伤新裂的情况讲给她听。王奶奶邀请他到家里去坐坐，说完便往家里走去。

　　当郭胜正要走进第三户人家的时候，王奶奶匆匆把他拉到一个墙角下，低声对他说，她家里来了一位客人，向她讨要一碗米饭吃，还给了她几千块钱。说完，王奶奶从兜里掏出一沓红色的百元纸币递到郭胜手中。

　　纸币很潮湿，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郭胜迅速掏出手机，拨通了专案指挥部的电话。打完电话的时候，他的手还激动得有点抖。

　　看见从远处的指挥部迅速驶出几辆车，朝着村庄驶来，郭胜跟着王奶奶往家里走。屋子前面的空坪上，摆着一张小桌、一把木椅，一个男子面向雪峰山正埋头吃着饭。他全身湿漉漉的，背影中透出几分疲倦。

　　这背影郭胜已经熟记在心，即便一动不动，他也可以断定，这个人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当天的新闻里，人们关注到这样一条信息：……追捕民警进入雪峰山脉，连续多日开展拦截追捕和发动群众。5月17日上午，根据群众举报线索，民警将犯罪嫌疑人抓获。

　　（作者单位：湖南省公安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