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伙通过设置密码进入直播间的方式，在加密直播间对老年人进行“洗脑式”宣传诈骗。同时，这个团伙采取线上宣传和线下门店相结合方式，对产品进行隐蔽销售，这给消费者维权与有关部门监管带来了新挑战

　　《法治周末》记者 刘希平

　　“程某山、迟某军等人虚构保健品、食品具有治疗疾病功效，诈骗被害人……”

　　今年5月23日，安徽省淮南市中级人民法院二审宣判了一起诈骗案，程某山、迟某军、王某红等10名涉案人员，均被法院认定犯诈骗罪，被判处三年到十三年六个月不等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据悉，这起特大诈骗案涉案人员迟某军是一家文化公司的讲师。只有高中文化的他，却被包装成了养生栏目“首席严选官”，并拥有虚构的“国家一级保健医师”“国家一级营养师”等多个头衔。在直播中，他看似讲授养生知识，实在兜售保健品。

　　《法治周末》记者注意到，由于一些大型电商平台和直播平台监管较严，迟某军一伙盯上了一些小APP的直播平台，他们通过设置密码进入直播间的方式，在加密直播间对老年人进行“洗脑式”宣传诈骗。同时，这个团伙采取线上宣传和线下门店相结合的方式，对产品进行隐蔽销售，这给消费者维权与有关部门监管带来了新挑战。

　　公司讲师变身为“营养师”

　　今年48岁的程某山，出生于河南省南阳市淅川县。只有初中文化的他，虽然没有一技之长，但他总梦想有朝一日能一夜暴富。

　　近年来，随着“银发经济”驶入了快车道，一些“坑老”的骗子也盯上了这块“大蛋糕”，他们在部分网络直播间以“养生”为名，推销着各类价格不菲的保健品，吸引了不少有健康焦虑的老年人高价购买。

　　程某山也盯上了“银发经济”这块“蛋糕”，于是他制定了一套“坑老”的策略。2019年6月，程某山在郑州市注册成立了山子传媒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山子公司），自己担任公司的法定代表人。

　　在保健品推销诈骗的整个犯罪链条中，讲师既是违法企业及犯罪团伙的“摇钱树”，也是虚假宣传的“台柱子”，更是诓骗诈骗老年人的实施者，正是他们巧舌如簧的“话术”，使得老年人对保健品“药用”疗效深信不疑。

　　山子公司成立后，程某山便开始寻找能一起开拓业务的讲师。不久后，迟某军进入到了程某山的视线。现年51岁的迟某军，出生于陕西省渭南市。虽然他只有高中文化，但能说会道。在程某山的邀约下，迟某军开始在山子公司担任讲师，主要负责给老年人上课，帮公司带货，公司则按照销售额3%的比例给其提成。

　　为了提升自己讲课的权威性，迟某军开始了自我包装。不久后，迟某军在直播节目中摇身一变，成了“抗癌防癌专项基金会秘书长”“航天营养运动学专家”。同时，迟某军还拥有“国家一级保健医师”“国家一级营养师”等多个头衔。

　　“虚假包装自己是为了增加可信度，老年人比较相信专家的话。说白了就是利用老年人关心健康、希望有个好身体的心态，通过营销话术，抓住老年人的心态，夸大产品功效，把产品推销出去。”迟某军受审时，向法庭如实交代。

　　保健品翻倍涨价成“养生神品”

　　记者调查发现，与其他诈骗团伙通过虚假宣传，直接销售保健品不同，山子公司并不直接向客户销售保健品，而是通过各地的代理商销售，山子公司主要给代理商提供产品和讲师，通过线上直播的方式让代理商把当地的客户拉到直播群中，让客户在直播群中听完讲师讲课之后，再向代理商购买产品。

　　在迟某军等“讲师”的大力吹嘘下，一些普通的保健品被虚假宣传成了“养生神品”，其价格更是在成倍上涨。

　　西安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为山子公司定制生产了一款胶囊保健品，出厂价每盒约18元。山子公司通过迟某军等“养生健康专家”进行推销，目标则放在了50岁以上的群体。迟某军等人以讲授健康知识为名，虚构这款胶囊具有降低血脂、治疗疾病的功效，以每套（6盒）499元的价格进行销售。经核实，山子公司共售出这款胶囊保健品61908套，销售金额3089万余元，数额特别巨大。

　　看到山子公司的生意红火，另外一家公司的实际经营人张某照也找到了迟某军，准备合作直播售卖保健食品。

　　2021年1月至2022年8月，张某照的公司从哈尔滨某公司以每盒80元的价格购进初乳免疫球蛋白粉，从另外一家公司以每盒约468元的价格购进雪莲红景天。经过虚假宣传后，这些普通的保健食品，都以翻倍价格对外出售。其中初乳免疫球蛋白粉售价每盒约488元，雪莲红景天售价每盒约2680元。

　　经查，2021年1月至2022年8月，张某照的公司共销售初乳免疫球蛋白粉9095盒，销售金额约443万余元；共销售雪莲红景天3245盒，销售金额约869万余元。

　　年某是一家销售涉案产品的门店工作人员。案发后，年某作为证人向法院证实，所谓的初乳免疫球蛋白粉实际上就是食品，并没有宣传的治高血压、糖尿病、降血脂、提高免疫力，预防癌症等效果。

　　年某称，如果客户有兴趣，就会安排客户填写免费服用申请单，然后公司赠送一瓶雪莲红景天。“我们门店按照公司提供的宣传手册和视频，对客户宣传雪莲红景天有阴阳调和，调理五脏六腑，降血压、降血脂、降血糖、调湿气的功效。”

　　年某说，免费服用申请单需要客户填写的内容很多，需要填写客户的身体状况，有哪些疾病，购买的意图，还要他们自己写雪莲红景天胶囊对他们的疾病有什么功效。“填写的过程中，客户自己会有心理暗示，让他们更加相信我们宣传雪莲红景天的功效。”

　　“雪莲红景天也是保健食品，没有阴阳调和，调理五脏六腑，降血压、降血脂、降血糖、调湿气等效果，这样宣传是因为公司给我们的宣传资料都是这么宣传的，我们按照公司要求开展宣传，客观上说这样宣传也可以加大销售量，我也能多赚提成的钱。”年某向法庭证实。

　　门店工作人员为了推销保健食品，有时故装神秘。“雪莲红景天里含有雪莲，吃雪莲得跟国家申请，随便吃犯法。”门店工作人员对老人周某说，雪莲是濒危的珍稀药物，雪莲红景天含有雪莲，能提高免疫力，降血脂。周某在工作人员的“洗脑”下，购买了雪莲红景天等产品，但其吃后感觉没有效果。

　　设置密码进入直播间隐蔽销售

　　为了吸引老年人，迟某军开设了一档名为“趣谈养生”的直播节目，他则在直播中以“国家一级营养师”的身份向老年人谈养生。

　　近年来，一些大型电商平台和直播平台加大了对直播节目的监管力度，迟某军一伙则锁定了一些小APP的直播平台，他们也不再敞开式地对外直播，而是采取地方产品代理商“拉人头”的方式，通过设置密码进入直播间“听课”。

　　“因为在公开的直播平台会出现很多负面评论，且容易被封号，不利于洗脑，会影响产品销量。”迟某军说，山子公司把每个讲师都包装成“养生、营养专家”，通过直播持续吸引老年人关注课程，以有奖答题等形式诱使老年人专心接受灌输的观念，并深信不疑，逐渐养成听从推荐购买公司产品的习惯。

　　王某红系安徽省阜阳某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实际经营人员，他也是涉案被告人之一。他向法庭供述称，山子公司的直播间设有密码，每次发的微信直播间链接都有不同的密码，代理经销商将密码告知各自的老年人顾客，老年人顾客才能进入直播间，主要怕有外人进入直播间，对直播内容进行转发或者进行举报。

　　“公司主要就是要求50岁以上，对健康养生知识有兴趣的老人，这样的老年人比较容易接受产品宣传。因山子公司夸大宣传保健品有药用性，给老年人洗脑，很多老年人就愿意购买了。”王某红说。

　　王某伟系阜阳某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总经理，为山子公司在全国招募代理商线上销售该公司产品。他建了一个代理经销商微信群，他是群主，程某山、迟某军都在里面，群里还有30个下级经销商。迟某军在微信群聊里发布商品宣传、销售微信直播链接，下级代理经销商再将微信直播链接转发到各自的老年人顾客微信群聊里。顾客在下级经销代理商各自的顾客微信群聊里观看直播，了解产品功效后向下级代理经销商付钱购买，下级代理经销商将商品销售货款按照商品批发价转账给山子公司。下级代理经销商有门面店，有的老年人在门面店观看直播和购买商品，有的老年人在自己家中观看直播，通过微信向代理经销商购买商品。

　　“因为产品效果都是夸大宣传，不存在市场竞争力，也经不起政府相关主管部门的调查，所以没有公开销售。”王某红说。

　　治理直播间“坑老”是系统工程

　　2022年4月19日，公安部召开全国公安机关打击整治养老诈骗专项行动部署会，部署全国各级公安机关依法严厉打击整治养老诈骗违法犯罪，切实维护老年人合法权益。

　　面对公安机关的重拳出击，迟某军等人也感到害怕了。据同案人曹某交代，在2022年7月的一场直播中，迟某军在直播里很隐晦地说国家在开展养老诈骗专项行动，已经有平台被查了，迟某军暂时停播一段时间。

　　2022年8月，在我国开展的打击整治养老诈骗专项行动中，程某山、迟某军等人落网了。今年5月23日，淮南中院对程某山、迟某军、王某红等诈骗案，作出了二审判决。程某山犯诈骗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三年六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五十万元；迟某军犯诈骗罪，判处有期徒刑六年，并处罚金人民币十万元；其他涉案人员也被判三年至十年不等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而这起“坑老”诈骗案，也暴露出了小型APP直播平台的乱象。记者看到，迟某军选择的两款加密直播间小型APP直播平台，为广东深圳一家网络科技公司设计开发的。

　　记者在网上搜索发现，网上有不少针对这款直播软件投诉的帖子。今年4月，有自称为老年人的网友说，他在某平台看到一条“读稿子就可以赚钱”的消息，即在这款APP直播平台每天直播读稿两个小时，然后3天到7天就可以有收入。后来老人们花费999元买了课程后，就再也没消息了。

　　近日，中央网信办发布消息称，为督促网络直播平台落实主体责任，强化网络主播行为管理，推动网络直播行业健康有序发展，将在全国范围内部署开展为期一个月的“清朗·网络直播领域虚假和低俗乱象整治”专项行动。

　　据悉，本次专项行动围绕网络直播领域虚假和低俗乱象，重点整治五类突出问题。其中，过度渲染商品“功效”，夸大食品、保健用品功能，误导坑害消费者就是整治内容之一。

　　那么，如何治理这种直播间的“坑老”乱象？

　　广东南国德赛律师事务所律师聂永超认为，根据电子商务法的规定，电商平台和直播平台对直播内容和主播具有法律上的监管义务。

　　聂永超向记者介绍：“电子商务法作为我国电子商务领域最高位阶的法律，虽然全文不含‘直播’‘营销’二词，但网络平台为采用网络直播方式推广商品或服务的经营者提供直播技术服务的，应按照电子商务法规定，履行电子商务平台经营者的责任和义务。”

　　聂永超建议，平台应加强直播营销内容管理，开展信息发布审核和实时巡查，发现违法违规应依法采取必要措施，保存记录，并向主管部门报告。同时，平台应建立风险识别模型，对高风险营销行为采取弹窗提示、违规警示、暂停直播等措施。

　　“此外，平台应根据直播间合规情况、关注和访问量、交易量和金额等建立分级管理制度。”聂永超说，治理直播间“坑老”乱象是一项系统工程，需要社会各界共同发力。

　　聂永超表示，伴随直播行业日趋规范，保健品直播也面临着更为严格的监管要求。“提升主播的专业素养和法律意识尤为重要，以确保其在直播中不触碰法律红线。”